父亲抽了一辈子旱烟。就是那种烟锅里装碎烟叶而不是烟丝的那种旱烟袋。
父亲每天抽旱烟，经常呛得他咳嗽不断。
父亲偶尔也抽卷烟。记得那年他生日，母亲特意给他买了九分钱一盒的白皮烟。看着父亲烟雾缭绕眯着眼睛十分陶醉的样子，我问父亲："这卷烟是天底下最好的烟？"
"傻孩子！"父亲有些自豪起来，"前年你邻居王大爷儿子从云南回来探亲，给我抽的那颗烟，那才是天底下最好抽的烟！"
"是什么烟？"
父亲边抽烟边咳嗽着对我说了两个字："--云烟！"
之后不久，我突然发现父亲不抽烟袋了。问他，他说旱烟不好抽，戒了。我调皮地说："你是不是想抽云烟啦？"
母亲在一旁拽我衣襟："跟爹说话怎么没大没小？
过后她背地里告诉我：是你弟弟也要上学了，你爹这才把烟戒了。
我听后心里一阵发酸。
父亲抽的烟叶是自己种的。为了供我和弟弟俩上学，他戒了烟，把地里收的烟叶全卖了。
不久，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高中。村子里轰动了，父亲脸上也挂满了笑容。
当天晚上，我一觉醒来听到父母亲的小声对话。母亲说："要不只好老二不上了，就供他一个。""那怎么行？"只听父亲坚定地说了四个字之后，便陷入了长长的沉默。我看见一明一灭的烟火在黑暗中闪亮，父亲又开始抽烟了……
第二天，父亲就上了几十里外的矿山。一个多月后，在我开学前的一天，父亲带回了我第一学期需要的学费。而此刻我面前的父亲几乎变了模样：人明显地瘦了，背佝偻了许多，两个眼睛也深陷了下去。
我是含着眼泪告别父母去学校的。我当时暗下决心绝不辜负父母的期望，并在心底默默许下一个心愿……
毕业后我即参军入伍，在部队刚满两年就被提升为军官。这个消息传回家乡再一次引起了轰动！我能想得到父母亲是怎样地为他们的儿子自豪和高兴！
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，扣除伙食费和买了一份向往已久的特殊礼物之外，剩余的41元钱连同那份礼物一块托人带回了老家。这份份小小的礼物，就是送给父亲的一盒带过滤嘴的云烟……
父亲农忙时回家种地，农闲时仍到矿山干活。后来年岁大了，就在矿山看门。
晴天一声霹雳！那年五一节传来噩耗：父亲这个劳累了一辈子的劳动者，在全世界劳动者欢庆自己节日的时刻，倒在了自己的劳动岗位！
他是在深更半夜起来为运矿石的大拖车开门时，被拖车挂倒的铁门砸倒在地上，便再也没有起来……
悲痛欲绝，星夜兼程。赶回家里时我惊愕地看到遗体已经入棺的父亲的枕头旁，放着五年前我买的那盒云烟！
母亲说，父亲一直舍不得抽这盒烟。他时常念叨，看到烟就看到了儿子的这份孝心，也就像见到了千里之外儿子的面；想抽的时候拿在手里闻闻云烟的香味，说这样就好象天天都在抽云烟……
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，悔恨刹那间弥漫心间。
"以后有条件我要让父亲天天抽上他喜欢的云烟。"---这是我当年上高中时许下的心愿。而此刻，这个心愿成了我心头无尽的愧疚和无法弥补的遗憾！
多少年过去了，现在我也已年过半百。而我心中的这种愧疚不仅丝毫未减，反而与日俱增：我悔恨，当初为什么只给父亲买了一盒云烟，为什么只给父亲买了一次云烟；我愧疚，含辛茹苦为儿女的父亲，一辈子仅仅只抽了一颗他最喜欢抽的云烟！
悔恨绵绵无绝期，此憾终生与我伴！
李 涑 |
